民间文学与民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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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利慧:小节日·神话·食物

发布时间: 2012-12-06


杨利慧《小节日·神话·食物——以补天节为个案》,载东岳书院编:《礼与中国文化——第五届“东岳论坛”礼仪中国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172——182页。

摘要:本文将节日划分为“大节日”和“小节日”。前者指规模宏大、过程繁复、持续时间较长、节日活动牵涉整个社区甚至遍及整个国家的岁时庆典,它们往往成为特定地区和民族生活中引人瞩目的文化景观。后者则指那些规模相对较小、过程相对简单、持续时间短暂、节日活动主要限于单个家庭内部、在社区或者国家范围内影响并不十分显著的节日。论文对一个长期被忽视的小节日——补天节——进行了历史文献与口承文学的资料梳理,探讨该节日的分布、起源及其与神话之间的关系,主张同时关注小节日的研究,以全面深入理解节日文化的整体性和复杂多样性;注重食物作为节日的重要表达性文化所承载的意义。

关键词:大节日小节日 补天节 神话 食物

 

 

中国的岁时节日十分丰富,然而迄今为止,相关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对一些在地区或国家文化体系内以及族群生活中具有显著影响的重大节日——例如春节、中秋节、古尔邦节、泼水节以及作为地方盛事的各种庙会等——的考察上,这些节日往往规模比较宏大、过程比较繁复、持续时间较长、节日活动的开展牵涉广大社区甚至遍及整个国家,从而成为相关地区或者民族生活中引人瞩目的文化景观。这一类节日,按照民间已有的本土分类法,可称之为“大节日”。与之形成对照,在各地日常生活中,还广泛存在着另一类节日,它们规模相对较小、过程相对简单、持续时间短暂、节日活动主要限于单个家庭内部、在社区或者国家范围内常常并不特别引人瞩目。这类节日,可称之为“小节日”。与大节日相比,这类节日迄今较少引起学界的充分关注,相关研究明显薄弱,这对于理解中国节日文化的整体性和复杂多样性未免是一种重大局限。有鉴于此,本文拟对一个长期被忽视的小节日——补天节进行历史文献和口承文学的资料梳理,初步厘清该节日的分布、起源及其与神话之间的关系,进而探讨小节日研究的意义以及食俗(foodways)作为表达性文化(expressive culture)在节日中所负载的重要作用。

补天节,又被称作“天穿节”、“天仓节”、“补天穿”、“补天地”等。从笔者目前所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该节日迄今至少有1500多年的悠久历史,主要在汉民族中间流行,地理分布也非常广泛,远涉中国大陆的南方和北方、东部和西部,甚至在台湾省也有流布。它的举行日期以及节日活动的主要内容,呈现出些微的地方差异,但又有高度的一致性。比如:

河北涉县,正月二十四日过补天节,又称之为“天仓节”。过节时,家家要用麸子磨成黑面,蒸成“天仓”(即补天馍)。馍中间的馅儿,用红色的枣儿、黄色的柿子干儿、黑色的软枣、白色的豇豆、青皮儿的萝卜和葱等做成。同时,从这天起,当地人还要把院子里、农田里、道路上坑洼不平的地方,用土石填平整。人们说这就是补天、补地。[1]

河南渑池,人们于正月二十日这天,要撂煎饼于房屋上,并置于地上,名之为“补天、补地”。[2]

湖南永州,正月十九日为天穿节。人们要以红丝缕系饼饵,置于屋上,称之为“补天穿”。[3]

广东的许多地方都有过补天节的习俗。在花县,正月十九日是“补天穿”节,又称为“仙姬大会”,俗讹为“天机籁败”。各家悬蒜于门,谓之“辟邪恶”;烙糯粉为大圆块,加针线于其上,谓之“补天穿”。增城、新安、新宁等地,与此大同小异。[4]

广东惠州于正月二十日过天穿节。家家户户在门两旁挂起蒜菜(连根带叶的大蒜),然后打铺糕拜天。拜过上天后,家家团聚在一起,吃丰盛的节日饭菜,而后关门入睡。[5]

广东海丰则于正月十九日过补天穿节。主要的活动是各家于这天吃薄饼——以面粉煎成薄饼,裹豆芽菜吃。[6]

广东东莞是正月初七这天,必须煎些卤咸或甜的年糕去祭祀神灵,人们说这是“补天穿”的意思。[7]

台湾省台中县,正月二十要吃年糕补天光。[8]

江东一带,也以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以红丝缕系饼饵置于屋上,谓之“补天穿”。[9]

江南习俗,正月三十日为补天日,以红丝缕系煎饼投于屋上,谓之“补天穿”。[10]

在陕西临潼地区。正月二十日,骊山周围临潼及蓝田、长安、高陵、渭南、富平一带群众,都要“补天、补地”,临潼东南诸乡称之为“女王节”或“女皇节”,一些老年人更说是“老娲生日”、“老鸦生日”(“鸦”,关中人读如“蛙”)。节日活动内容是吃“补天饼”。饼的做法各乡讲究不同,有的是面糊摊烙的煎饼,有的是硬面擀薄的烙饼或蒸饼,也有的是用萝卜切片(富平)。总的要求是圆形、薄页。是日午饭前,必先由家庭主妇(祖母或主母)撕饼抛向屋顶,象征“补天”;然后扔向井中或地窨子、窖子中,要么撂在地上,叫做“补地”。直到本世纪40年代末,当地一些地区还能见到妇女们虔诚地“补天、补地”的情形。[11]

陕西华阴县,晦日作煎饼食之,夜间将小饼掷于屋上,曰“补天地”。[12]

甘肃灵台县,正月二十日,以面做薄饼,厚薄如纸,俗称“补天地”。[13]

 

从上面所引的诸种资料来看,这一流行颇广的天穿节习俗,虽不免在各地有种种细节上的差异,但是大致说来,节期总在每年正月二十日前后,节日活动的主要内容都是在“天穿日”(“天裂”、“天漏”之日)这天,各家烙煎薄而圆形的食物——多为饼,也有馍和年糕,以象征性地补天、补地。有的地方还加上针线,显然是为强化其“缝补”之意。总体说来,该节日活动主要限于单个家庭内部,规模一般较小,不发生牵涉整个社区或者跨社区的其他文化活动(例如舞狮子、踩高跷、跑旱船、赛龙舟或者行香走会等),过程一般仅是节日当天由家庭主妇烙煎馍饼或年糕等置于屋上或地下,相对简单,持续时间也比较短暂,是典型的“小节日”。

这一节日是何时开始的呢?确切的时间目前很难断定。有关天穿节的较早记载,见于晋人王嘉所著的《拾遗记》(见注9),可见晋代时在江东地区就已经流行着正月二十日前后过补天节的习俗了。[14]《癸巳存稿》引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也有江南过补天节的记载,不过日期却是在正月三十日。唐宋以后,有关补天穿节日的文字资料渐渐多了起来,不但各种杂记、地方志中记有这一节日的概况,而且在一些文人骚客的诗词题咏中也可以看到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人们过天穿节时的情形。例如宋代的李觏有感于这一节日,曾做诗云:

娲皇没后几多年,

夏伏冬衍任自然。

只有人间闲妇女,

一枚煎饼补天穿。

(《正月二十日俗号“天穿日”,以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感而为诗》

 

宋葛鲁卿胜仲也有《蓦山溪词和朱刑椽á天穿节ñ》云:“天穿过了,此日名穿地。摸石俯清波,竞追随,新年乐事。”[15]王筼生《月令亲事诗》也以天穿节为题材:“索将煎饼红丝缕,台上谁来补漏天”。

至于天穿节的最初起源,民间的解释普遍将之与女娲补天神话相联。

女娲是中国民间信仰中一位声名显赫的古老女神。神话中说是她用泥土抟制了人类,而且她还是最初好合男女的媒人,制定了上古的婚姻制度,又制造了笙簧等乐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类始祖和文化英雄。她的另外一件伟大业绩就是补天了。相传在远古时候,由于天上的两位神灵打架,或者是由于别的原因,宇宙间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支撑着天庭的柱子倒了,大地裂了开来;天不能完全覆盖大地,大地也不能普遍承载万物;大火蔓延,洪水泛滥,各种凶猛的野兽乘机吞食攫取人类的生命……总之,宇宙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混乱之中。在这紧要关头,女娲挺身而出,她熔炼了五色的石头补好了天上的漏洞;斩断了大鳌的腿来重立了四根撑天柱;杀死了作怪的黑龙;积聚了芦苇灰来填堵了洪水。有赖于她的这一系列功劳,天补好了,四极立定了,洪水平息了,怪物杀死了,天下安定了,人们得以重新安居乐业。[16]补天的神圣功绩,使女娲“名声被后世,光辉熏万物”[17],也使她赢得了后世人类的尊崇和奉祀。

补天节的发生,据说与女娲补天的神话行为直接相关。上引宋代李觏的天穿节诗,就表明了二者的密切关系。明代大学者杨慎的《词品》也说:“宋以前以正月二十三日为天穿节,言女娲氏以是日补天,俗以煎饼置屋上,名曰补天穿。今其俗废久矣。”可见民间早有说“天穿日”就是女娲补天日的说法,而且节日当天要将煎饼置于屋宇上下,以象征女娲补天、补地之事。不过在古代文献中,对此的记述比较简约,不太详明。而在现代民间流传的口承神话中,对于补天节的来历以及节日中祭祀女娲的方法等,都有更清晰、详细的描述。例如在河北省涉县中皇山下,人们相传女娲是在正月二十四日补的天,所以每年的这一天要过补天节:麸子面蒸成的黑馍,象征着当年女娲补天时,用芦苇灰拌泥土的赤黑色;馍中间五色的馅儿,代表女娲补天时用的五色石。[18]浙江丽水地区采集的《补天穿》神话说:

盘古开天的时候,大地软绵绵的,动不动就陷进一个坑,裂开一道口子。

有一年,凡间两个皇臣争天下。正月二十日这天,二人打斗抄倒了天柱,突然“轰隆”一声,天上裂了很宽的一条缝,从北天门一直连到南天门。玉皇大帝见天穿了,急忙叫手下的天神们去补天穿,可天神们谁也没这个本事,只有女娲上殿接了玉帝的圣旨。

女娲来到北天门炼起了五色石,用五色石来补天穿。她一手炼石,一手补天,从北到南补去,一直忙到下午,连中饭也没功夫吃呢。快到黄昏的时候,女娲饿得头昏眼花,全身无力,手一松,刚补好的天缝又掉下几块,漏了个大洞。为了补好天漏,女娲才向人间讨吃。可那时候,凡人到了正月二十日,家中便都没什么多余的食物,一个个大眼望小眼,谁也拿不出东西来。

这时,南天门地界上有个妇女,将自家垫缸底的一个大果扁(一种用粳米做成并带有碱的年糕)拿出煎了,用红线缚牢吊上天去。女娲吃了人间送去的果扁,补回了力气,天漏很快便补好了。

女娲补天有功,玉帝封她为娘娘,因此,后人都称她为女娲娘娘,并把正月二十日定为天穿日,也叫天漏,家家户户每年总要做很多黄果,还要特地做几个又圆又大的果扁放在缸底,到天穿日再取出煎热,先用红线吊着祭祀女娲,然后让全家人分着吃。[19]

这则神话的释源内容,体现了民间对于补天节习俗起源的观念。其中讲述的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用红线吊果扁祭祀女娲等,可与古文献记录相印证,而它讲述的生动、完整,可以弥补古文献的不足。

女娲在西北地区常被称为“骊山老母”,影响很大,不少地方都流行着与她相关的神话传说和礼祀习俗。宁夏自治区中宁县有一则《骊山老母补天,王母娘娘补地》的神话,其中也解释了“补天地”习俗的由来:

相传,骊山老母和王母娘娘是姐妹俩。开天辟地以后,骊山老母补天,王母娘娘补地,她俩补天地的地方就在骊山。

她俩从小就不一般,人聪明,心灵手巧,是哥哥伏羲氏的帮手。不知哪一年,神农氏的子孙共工氏和颛顼帝的子孙祝融氏不和,两家各不相让,打了起来。她俩为了避免这场灾难,从很远很远的中宝山来到了骊山。所以人们都知道她们在骊山补过天地。

在那次大战中,共工氏打不过祝融氏,一气之下把西北的顶天柱不周山碰倒了。这下可不得了,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洪水滔滔不止,危害着人们。

骊山老母和王母娘娘看到天下百姓遭了这么大的灾难,心里十分不安,姐妹两人一商量,决心补天补地,搭救天下的百姓。姐妹俩人每天从骊山拣红、黄、蓝、白、黑五色石头,天天拣上用兜襟兜回来,拣了一大堆五色石头。她俩又去拣柴火,堆得象小山一样。一切准备停当,支起好大的锅,架起大火,准备炼石补天。

入地的火光,把地下的冰块烧得滚烫,后来就变成了温泉,为人治病。

我们中宁单鼓舞唱有一首民歌,唱的就是骊山老母与王母娘娘补天地的事。歌词是这样的:

王母娘娘来烧火,骊山老母烙馍馍,

烙的馍馍有多大?烙的馍馍五丈八。

 

王母娘娘来烧火,骊山老母烙馍馍,

烙的馍馍干什么?烙的馍馍补天地。

 

王母娘娘来烧火,骊山老母烙馍馍,

天地补好人欢喜,冬冷夏热五谷结。

 

王母娘娘来烧火,骊山老母烙馍馍,

天地补好万民乐,万古传流她两个。

 

五色石被炼成浆糊糊,王母娘娘烧火,骊山老母擀成石馍馍,趁热一张张补到天上。她又害怕掉下来,就从东海抓来一只大鳖,取下它的四条腿代做顶天柱。东南西北四面都补好了,人也累了,王母一看姐姐瘦了,眼睛也熬红了,便要她去休息,自己用炼石的芦草灰,把陷下去的地填平,把洪水眼一个一个地堵住。从那,天下的洪水渐渐小了。经过她俩的辛勤劳动,天地都补好了,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姐妹俩死了以后,就埋在骊山,人们忘不了她俩的大恩大德,在骊山修了庙宇,塑了圣像,世世代代供奉着。

每年腊月二十几,中宁地区家家户户都烙馍馍,馍馍用镊子镊成花牙,中间还用葫芦把刻成五个小圆点,代表五色石,大年三十下午,房上扔一个花馍馍,这叫补天;井里扔一个花馍馍,叫做封地。这个习俗由来已久,至今还有呢。[20]

这则神话也将补天节的由来解释为是对女娲补天行为的纪念之举,对节日中为什么要以花馍馍扔在屋上、地下的做法,解释尤为具体、生动——就是模仿骊山老母姐妹用石馍馍补天漏、补地缺的行为。这一解释在笔者所搜集到的有关这一节日习俗的释源性说法中,颇为普遍。看起来,人们过补天节,主要是出于对修复天穿地陷、救助了人类的女娲的纪念和感恩之心:人类感念女娲的恩德,便模仿她炼石成浆、以补天地的神话行为,用生活中与之相类的饮食习惯,来作类比的联结、附会:烙煎薄而圆形的食物,置于屋上或地下,以象征其补天、补地事。通过模仿其行为,来再现神话中发生的神圣事件,表达对她的纪念、感恩之心。如此相沿成习,代代流传。

不过,关于天穿节的起因,还有另一种解释。俞正燮《癸巳存稿》卷11中,曾考证“天穿节”之由来,认为人们过天穿节的目的,有“祝雨水屋无穿漏之意”,即祈祝家里的房屋不要被雨水淋漏了。他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他注意到了各地过天穿节的时间,正是每年节气“雨水”的前后,我国大部分地区降雨量逐渐增加,因此,将“正月中,天一生水”的日子,附会而成“天漏”、“天穿”、“女娲补天”之日,具有一定的现实基础作联想的依据。不过,是先有人们过天穿节以纪念女娲补天圣迹,后来才有祈祝房屋勿为雨水穿漏的意思呢?还是先有节气“雨水”前后的相关祈祝活动、以后才将它与女娲补天神话粘连附会在一处的呢?这一点如今已不得而知。就各地过节时间都在节气“雨水”前后来说,有可能是先有节日仪式,后来才附会上了相关的神话传说;但是从一般宗教学的角度看,祭祀神灵的同时往往要表达对神的要求和祈愿,所以,也可能在最初制作馍馍、煎饼等以纪念女娲补天业绩的过程中,就有祈愿“屋无穿漏”等现实的祈求。从笔者目前所搜集到的材料来看,无论是具体记录补天节活动的古文献资料,还是现代流传于民间的神话传说,都很少提及天穿节与“祝屋无穿漏”的联系。所以,我疑心即使在个别地方,如广东、江西等南方地区,过天穿节时存在类似的祈愿(祈祝屋无穿漏),也是后来随着人们现实生活中的要求而增加的新内容。广东等地在门旁悬蒜以辟邪恶等,恐怕也一样是后来添加的内容。

 

结语:上文对补天节进行了历史文献和口承文学的资料梳理,描绘了该节日的主要内容和形式,探讨了该节日的分布、起源及其与神话之间的关系。以此为基础,本文进一步提出如下观点:

第一、                节日研究不应仅只关注大节日,也应关注小节日。大节日由于规模比较宏大、过程比较繁复、持续时间较长、节日活动的组织和开展牵涉范围广泛,往往成为特定地区最引人瞩目的文化景观之一,因而容易引起研究者的关注。从目前的情况看,岁时节日的研究也的确主要集中在这类大节日的研究上。不过,小节日不应受到忽视。像补天节这样的小节日,一样承载着悠久的历史、丰富的地域特性、丰厚的文化内涵,其中包蕴着中国人对远古神话的历史记忆以及对自然节气的应对经验,因此,一样可成为透视中国社会与历史文化的好窗口。此外,节日无论大小,均是时间的一个个结点,是人类将漫长无序的时间创造性地加以规制的结果,忽视小节日的考察和研究,无疑不利于对节日文化的整体性和复杂多样性的理解,也有碍于对人类丰富的创造力的全面认识。

应该补充说明的是:大节日与小节日的区分并非绝对。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节日的划分都可能呈现出流动性。比如端午节,在民间长期流行着吃粽子赛龙舟、挂菖蒲艾叶、喝雄黄酒等习俗,节日活动内容丰富,活动范围不仅仅限于单个家庭内部,像赛龙舟等活动的举办,都要动员整个社区的力量,甚至包括附近多个社区的参加,观看龙舟比赛更是引得万人空巷的地方盛事。这样的端午节,无疑是大节日。可是在有些时候、有的地方,比如在现今一些城市中,端午节常常只意味着在家里或饭店里吃几个粽子而已,节日活动非常简单,持续时间异常短暂,如此的端午节就变为小节日了。2008年,应和着保护传统节日的社会浪潮,端午节被列入了国家法定节日,人们可以享有专门的假期,这为端午节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得这一节日在一些地方重新成为了大节日。再如寒食节,原本起因于借仪式的举行表述自然季节变更的讯息,[21]节日活动的主要内容也比较简单:各家禁烟熄火,吃冷食。唐代以后,寒食节逐渐融入清明节之中,其原有的功能和形式等日渐衰落,甚至在许多地方完全消失了踪影。近年来,受到文化商业化大潮的影响,在山西介休绵山等地,由地方政府、商业机构和大众媒体共同推动,连续举行隆重的寒食节活动,重新使寒食节成为了富于地方特色的重要文化资源,介休绵山还获得了中国寒食清明文化之乡的美誉。这样的寒食节,就从小节日变为大节日了。

第二、                神话传说是节日习俗得以流播的重要动力。对于神话和仪式之间的相互关系,学界已有较多论述,[22]但大多注重追溯神话与仪式在发源时期的渊源关系,对二者在后世传播过程中的互动作用则较少论述。补天节的个案则表明:无论是女娲补天神话在先、后来才产生出补天节的节日仪式,还是先有补天节的节日仪式、后来才与女娲补天神话相附会,补天节在后世能有1500余年的绵长历史,女娲神话功不可没。李亦园在论述寒食节与介之推传说的粘连时,曾精辟地指出:仪式的切实执行需要有神话传说来支持,因为后者采用说鬼神之事的方法,让百姓明了仪式的来源和意义,并遵照执行,相沿成俗。[23]补天节与女娲补天神话在后世流播过程中的关系也是如此:神话为仪式的确立和施行提供了内容、形式和意义;而仪式则为神话提供了再现和传播的语境,二者结合,成为了一个统一体的两面。

第三、                食物是节日中重要的表达性文化。在补天节中,馍饼或年糕的制作与消费构成了节日的核心内容。对于食俗(foodways)在节日中的重要作用,近来媒体和社会上常有一些负面的评价,例如批评端午节沦为了“粽子节”,中秋节沦为了“月饼节”。这样的批评当然并非全无道理,但却显露出对食俗的重要文化表达功能的无知,似乎食物只有果腹的作用。著名人类学家Mary Douglas曾经指出:

十分素朴的生活方式与我们对物的使用——例如对食物的使用——形成了对照。假如我们在早餐、中餐和晚餐之间、周日和平素之间、有客人来与没有客人来之间,没有制造出任何区别,庆祝圣诞节的食物也和平时一样,那我们如何能够面对不同的事件、时刻和可能性,表达出我们想表达的意思呢,即使是对我们的家人?[24]

可见,食物的作用远大于果腹。以补天节而言,补天的馍饼不仅界分了时间,使之由此与吃粽子的端午节和吃月饼的中秋节区分开来,也界分了空间——南北方的补天节食品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同时还承载着对往古历史与神话的记忆,因此,食物是节日中重要的表达性文化,是节日的象征物,轻视不得。



[1] 新文:《中皇山的女娲民俗》,见《民间文学论坛》1994年第1期。

[2]丁世良、赵放:《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中南卷,上,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年。

[3] 同上。

[4] 同上书,卷下。

[5] 刘志文主编:《广东民俗大观》,第3部,广东旅游出版社,2007年。

[6] 先师钟敬文教授提供。

[7] 娄子匡:《新年风俗志》,商务印书馆,1935年。

[8] 胡万川总编辑:《石冈乡闽南语故事集》,台湾台中县文化中心印行,1993年。

[9] 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1引《拾遗记》。

[10] 《癸巳存稿》卷11引《韵书》用《荆楚岁时记》。

[11] 张自修:《丽山女娲风俗与关中民间美术》,见宁宇、荣华编:《陕西民间美术研究》(1),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

[12] 丁世良、赵放:《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北卷,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年。

[13] 同上。

[14] 今本《拾遗记》(齐治平校注,中华书局1981年)中并没有这一条。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1、清俞正燮《癸巳存稿》卷11均引有《拾遗记》,但所引日期却不一致。

[15] 《癸巳存稿》卷11“天穿节考”引。

[16] 《淮南子·览冥训》。

[17] 同上。

[18]新文:《中皇山的女娲民俗》,《民间文学论坛》1994年第1期。

[19] 庆元县三套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浙江丽水地区庆元县故事、歌谣、谚语卷》,第45页,1988年。

 

[20] 见《宁夏民间文学》,第十辑。

 

[21]李亦园:《一则中国古代神话与仪式的结构学研究》,参见马昌仪编:《中国神话学文论选萃》,下,152168页,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4年。

[22] 相关学术史的梳理可参见拙著《神话与神话学》,第十一章第一节,“神话与仪式——神话仪典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23] 李亦园:《一则中国古代神话与仪式的结构学研究》,见《中国神话学文论选萃》,下,164165页。

[24] Mary Douglas. “Why Do People Want Goods?” in eds. Shaun Hargreaves and Agus Ross. Understanding the Enterprise Culture,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1992, p.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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